九片蘋果的故事
（作者：廖倩玲）
一九六五年，我出國時，臺灣還未出產蘋果 ，市面上所賣的，都是從韓國，日本進口。由於儲藏過久，表皮不夠鮮亮，果肉鬆鬆軟軟，但價 錢卻非常昂貴，一只蘋果售價從十五元到二十元 不等；那時一碗陽春麵也只不過一塊五毛，要省 下多少碗陽春麵的錢，才可以買到一只蘋果。
父親愛吃蘋果，他說：「蘋果有益健康，多 吃可以延年益壽。」
那時，家境貧寒，不能隨心所欲，想吃就吃 ，只能偶爾買一兩只回來過過癮。
記得每當月初發薪水時，父親一定買一只蘋 果回來，削皮去心，切成九片，全家共享。一小 片蘋果放進嘴裡，細細咀嚼，慢慢吞嚥，覺得蘋 果真是珍品佳果，香甜美味。兄弟姊妹七人，團 團圍坐，邊吃邊談天說笑，一小片蘋果，可以吃 上一個多鐘頭。
來到美國，才發現美國蘋果種類繁多，價錢 也出奇的便宜；以當時陽春麵的價錢，可以買到 二，三十只蘋果，而且這裡的蘋果，既大又甜， 咬下去「朔朔」有聲，吃起來清脆爽口，比起臺 灣的蘋果好吃多了。
那陣子，幾乎把蘋果當飯吃，每天要吃上好 幾個。但吃多了，覺得美國蘋果雖然好吃，卻缺少了那種細細咀嚼，慢慢吞嚥的滋味。
如今，一晃二十多年，其間曾兩度回臺，再 嘗臺灣蘋果，覺得味道也不過如此，沒什麼特別 。而當年圍坐吃蘋果的弟妹，如今都已長大成人 ，個個結婚生子，成家立業，散居各地，有的居 留金門，有的遠走新加坡，有的遙居美國，，， 想要一家九口團聚，已是不易了。
一九八三年父母來美定居，其他兄弟姊妹也 輾轉來美。去年，父親八十大壽，我千方百計， 籌劃，聯絡，企圖重溫一家九口分吃蘋果的樂趣。
終於兄弟姊妹七人，拖男帶女來紐約與父母團聚。我們開了三桌酒席，大家開懷暢飲。當然 ，每人都珍惜這次難得的重逢，享受團圓的快樂 ，但我發現，兄弟姊妹都有點改變，家庭子女的牽掛，生活重擔的壓迫，事業前途的憂心，團圓相聚，已不是惜日的心情。
正當酒酣耳熱，我潛進廚房，把一只紅蘋果 削皮去心，切成九片，盛在盤裡。
我把蘋果端出來，看見三桌滿滿的人，九片蘋果，哪夠分配？原來的九個人，加上各人的配偶，孩子，已變成三十多人，九片蘋果給誰吃？ 我把蘋果端回廚房，像一只洩了氣的皮球，攤在 椅子上。
我感慨萬千，時光不再倒流，歷史不能重演！我的極力安排，就像徐娘半老的婦人，塗脂抹粉，刻意打扮，想挽回過去的青春，美麗，已經不可能了。
（＊此文於1993年，刊於世界日報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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