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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慕
(作者:廖倩玲)


我站在臥室的窗口,向外張望。看見他從街口的轉角處出現,緩緩地向
這邊走來,一陣莫明的喜悅,掠過心頭。

他穿一件深咖啡色的夾克,一件白色襯衫,和一條淺色卡其褲。雪白的
衣領露在外面,看起來非常整潔。他把兩手插進褲袋,悠閒洒脫地朝這
邊走來。當他越走越近,我的心加速跳動,血液往全身竄撞。

我興奮地奔下樓,跳著,叫著:「姊姊,姊姊,林先生來了!」
姊姊正在浴室梳洗化妝,她轉過頭來,用一隻食指按著嘴唇:「噓,噓
,」示意我不要亂叫,小聲說:「知道了。」

母親聽見我的叫聲,走進臥室,往窗外探視。
此刻,他停在一棵樹下,背靠著樹幹,耐心等待。
母親有點不高興的說:「林先生應該到家裡來接妳姊姊,站在那裡好不
大方啊!」
我好像在維護他:「人家害羞嘛!」
「那麼大一個男人,害什麼羞!」母親瞪我一眼,更不高興。
這時姊姊已經妝扮整齊,一身淡綠色的衣裙,明麗照人,她羞人答答地
對母親說:「我出去一下。」
「早點回來啊!」母親囑咐道。

星期一的早晨,碧藍的天空,飄著幾朵棉花似的白雲。
聽氣象報告,下午會有一場雷雨,也可能下雹或下冰粒,,,。

這麼晴朗的天空,怎麼會下起雷雨,冰雹來呢?
臨出門上學之前,母親特別提醒我:「別忘了帶雨傘啊!」

上完第三節課,那幾朵白雲,慢慢堆積,逐漸向晴朗的天空漫延擴散。
到了中午,太陽已經隱去,天空變得陰霾,雲層重重疊疊不斷加厚。

吃午飯的時候,珍捧著一本集郵冊,裡面收集的不是郵票而是糖果紙。
近來,我們班上流行收集糖果紙,這玩意兒。大家有新的收獲,都拿出
來亮相炫耀,或互相交換。

珍走過來說:「我用五張花色糖果紙換妳一張金色糖果紙?」
「,,,」我搖搖頭。
「十張換一張?」她提高價錢。
「,,」我仍然搖頭。
「這樣好了,十張換一張,隨妳挑。」她把冊子往我前面一推。
「不換。」我拒絕她。
「妳有六張換給人家一張都不願意,這麼寶貝,又不是情人送的,,,」
她帶著不屑和惱怒的口吻。
我低下頭,臉紅耳赤,想起了糖果紙的來源。

記得,那天下著毛毛雨,他站在門外,手裡拿著一束康乃馨和一個精緻
的小包裹,當然,都是給姊姊的禮物,那時他和姊姊認識不久。

我把大門打開。
「小妹,妳姊姊在家嗎?」他木訥的問。
「在,請進來。」我說。對他有說不出的好感。
他低著頭把腳底的泥濘在腳墊上拭擦乾淨。我看見許多亮晶晶的水珠停
留在他烏黑的頭髮上,我很想用手去抹拭,又不好意思。
「小妹,這個送給妳。」出乎意料之外,他把那精緻的小包裹遞給我。
「啊,謝謝。」我接過來,驚喜的叫著。
這時姊姊笑盈盈的迎了出來。
我趕快往樓上跑,躲進自己的房間,把小包裹打開,原來是六顆用金紙
包裝的巧克力糖。

珍有點生氣,拿起她的集郵冊,轉身就離開了。

到了下午三點鐘,雲層越集越多,顏色也慢慢轉變,先是白色變成灰色
,灰色變成炭灰色,再由炭灰色變成黑色,,,。過了半小時,整個天
空都被烏黑的雲覆蓋住,那厚厚的雲層,重重地壓下來,眼看一場大雨
即將來臨。

這時,學校放學了。
大家都急著回家,在路上奔跑。有個高班的男生,邊跑邊叫:「快下雨
了,快下雨了。」我也跟在後面亂喊亂叫。

母親開門出來。
我喘著氣說:「媽,要下大雨了。」
「快進來。」母親有點心不在焉的說。
「聽說會下雹。」我又上氣不接下氣說:「老師叫我們小心,不要被雷
電打傷。」
我進入屋裡,一眼就看見林先生和姊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快向林先生恭喜,他要和妳姊姊結婚了。」母親喜形於色的說。
「哦!」我驚訝的叫著,肩上背著的書包滑落下來。

忽然聽到屋頂上,悉悉簌簌的聲音,下起雨來。但,仔細一聽,不像下
雨,好像一大盤沙子,小石頭,洒在屋頂上,又聽到屋簷的洋鐵皮「叮
叮噹噹」作響。
我們都不約而同衝向窗口,看個究竟,原來是下雹。一顆一顆圓形的結
晶體,雪白的顏色,像樟腦丸子,在草地的斜坡上滾動,成千成萬的樟
腦丸子從天而降,落在車道上,馬路上,反彈起來,好像在跳躍,樹葉
被打得一直發抖,花辨被打落了。
我抓住母親的衣角,嚇得目瞪口呆。
這突如其來的自然景象和母親剛才所說的話,都令我感到震驚。

下雹只持續了四五分鐘,很快就停止了。
姊姊和林先生回到沙發上坐著,母親也離開窗口,到廚房去了。
我聽到姊姊銀鈴般的笑聲,和林先生愉快爽朗的談話聲。

不一會兒,天空的雲散了,立刻雹過天晴,太陽露出臉孔,草地上,馬
路上,雪白的樟腦丸子,逐漸變小,慢慢溶化,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雹已經停了,我要回去了。」林先生說。
姊姊送他出門。兩人踏下台階,走在濕濡濡的馬路上。
姊姊窈窕成熟的身體,裹在一件白底小藍花的衣裙裡。那朵朵小藍花,
好像在雨後清新的空氣中飄盪。
林先生碩大的手掌,扶著姊姊的腰背,他修長的身裁,踏著穩健的步伐,
兩人慢慢地走著,他們是多麼相配的一對!走著,走著,兩人的背影,
消失在街口轉角處。

我的眼角有點濕潤,我用手背去擦拭。
「唷!小妹哭了!」母親扥異地問,並蹲下身來,拍拍我的肩膀又說:
「一定是下雹給嚇壞了。」
母親不說還好,一說話,我的淚水像一串斷了線的珍珠,一顆一顆的掉
下來。
母親怎麼知道,我在哭什麼?

*(1993年,刊於世界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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